停課的家庭教育

停課第一天早上，讀六年級的孩子還未知世情，照例在床上吚哦﹕「老爸，給我多睡五分鐘…..」我坐到他身旁，若無其事般跟他說﹕「就給你多睡五十分鐘。」過了兩秒他才反應過來﹕「什麼？五十分鐘！」剛張開的眼，先是很疑惑地看著我，然後，恍然大悟，再露出一個天大的笑容，哈！哈！哈！「沒錯，周一嶽昨晚宣佈小學和幼稚園停課，你們放假到月尾……」我說。

不用上學，他沒睡下去，起來跟我一起吃早餐。吃完早餐收拾的時候，他突然問我，這一次我會給他什麼家庭教育。我不明所以，拿著餐具看著他。


「SARS那年，你在那段長假期，教曉我打麻雀、十三張….」


「啊….」他那年二年級，把這事跟一個社工姐姐說，叫人對我另眼相看。虧他有這幽默，叫這作家庭教育。現在他六年級了，什麼踏單車、游水、打球，我懂的，都已傾囊相受，正想說沒有啦，你大個仔啦….卻突然聽到電台phone-in節目那來電家長哭得死去活來，說孩子回了校，担心得要死，死人周一嶽，這樣晚才宣佈，我就想從這件事開始，給他一點家庭教育，教點通識。


（二）
一聽到通識他就跑。我說這一門叫「廢校論」。他眼睛一亮坐回來。

「廢校」不就是不要學校？好喎！」

「不完全一樣，但可能更厲害！」先說得神神秘秘，引他入局。「『廢校』原文是 “deschooling” 即是叫人不要好像學校那樣去『諗嘢』….」

「學校識『諗嘢』嗎？」他說。我聽不出他有沒有語帶相關。但明顯地他不反對這課通識，我決定就從學校開始。

「你記得這些又笑又喊的家長嗎？他們就好像一間學校那樣去『諗嘢』。」

「記得。每次有什麽會考放榜、小學、中學入學、預科派位、幼稚園門口排隊搶嘢，還有什麽中中、英中，就見到這些又笑又喊的家長，連他們的仔女都跟他們一樣又笑又喊……這樣就是好像一間學校那樣去『諗嘢』？」

「記得爸爸寫過一個故事嗎？說兩個懶床的小學生，因避免遲到互相走到對方的學校上課。他們發現課本啦、節數啦、上課的規矩啦，甚至老師教課的方法、語調、還有那懲罰、獎賞都差不多。一個人最初十多年就在學校渡過，他就很容易用老師、教科書、考試內容那些答案來看這個世界。」見他開始縐眉，我問﹕「你猜他們為什麽又哭又笑？」

「他們入到名校就笑，入不到就喊﹔學校是英中就笑，是中中就喊…….都幾儍。」

「先不要說人儍。你自己呢？想讀英中還是中中？」

「當然是英中啦！」

「為什麽？你不是真的喜歡英文，你從不主動拿起英文書看。」

「英中成績好點，入大學機會大點。找好工機會高點。」

「see, 你也是這樣想。是誰告訴你呢？」
「電視囉、報紙囉。」 他停了一下，說﹕「所以要廢校？」他的邏輯真跳躍，或者他覺得應該到此為止？我不知怎樣說下去，怎樣跟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講「廢校」。「廢校真難。」他說著，就走開。

（三）
放假的另外一個早上，我在露台前做半桶水氣功，周一嶽在電台講醫療融資，我就跟孩子說﹕「過來，你聽到局長講什麽嗎？」

「你又想教通識？」

他們真敏銳，我故意呼—吸—呼—吸幾下，才慢條斯理答他。「過來，看看對面的山坡。」他不知所以，就走過來。家的露台對著中大逸夫書院後面的山坡，樹叢茂密，頗有靈氣。「老爸打算每天到山坡上，一點一滴地掘過洞，到老爸知道身体撑不下去，就自己走上去，自己搞掂。以後你早上起來，向山打過招呼，點過頭，有心情就燒柱香，拜一拜，有空就拉一、兩首歌，老爸就收到。我真不想麻煩大家。」

「老爸為何有此念頭呀？」孩子細聲間。

「你沒聽周一嶽嗎？依他的融資方案，我實在沒法為能力供足款項。」

「媽媽替你供啦，我大個仔有工做都會照顧你。」

「都說不想麻煩大家。你忘記了前兩天講的『廢校論』嗎？」其實一直想跟他講怎樣才不是隨波逐流，又想不到好的故事，周一嶽又來幫忙了。不待孩子說「又講耶蘇！」我借勢說下去﹕「你知道嗎，能夠在家裏和親人身邊去世是好死，但為了不麻煩大家---因為法例上如果不是在醫院過身，就會當是死因不明---所以我選擇在家附近，又不搔擾到鄰居。」

「那跟什麽『廢校論』有什麽關係？」他又担心又不耐。

「有，當然有。『廢校論』就是要擺脫別人叫我們怎生活，我們就怎生活的想法。他們說你一定要去醫院死，因為那裏有醫生、護士等專業人仕照顧。相信現在絕大部份人都這樣想，雖然他們都知道很多時醫生水皮或者太忙、護士太兇或者太忙，當病人無能為力時實在很孤獨。你知道嗎，阿仔，老爸年紀少時，很多人在是在家中過身的，就好像姑媽她們是在長沙灣道的留產所而不是在醫院出世的。」

「老爸，不要講這些啦！」孩子怕生離死別，我知，但開了頭就想多講一點。

「好啦，老爸現在練氣功，長命百歲。不過最看不過眼是那個周一嶽----當然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想，老人家身體一定有問題，一定成為社會的負累，所以要天文數字的金錢來搞醫療。他們總不去想，怎樣可以不讓將來的老人家百病纏身…….」我知阿仔又開始迷失，就寫下這些，希望有機會再通識他﹕

GDP是「學校」思維的金科玉律，生產成為神，生產不斷廢棄的商品不是問題，我們浮遊在廢物的毒素中，病了，融資醫病，貴呀，努力工作，提高GDP，於是……我們先製造問題，只為了要尋找方法去的解決問題，金科玉律。

（四）
台灣大選，孩子頗為留意。他多番問我選藍還是選綠，我說不是一和二那麽簡單，他說又要講「廢校」？其實是可以的，不過不要嚇怕他，只講了傅魯炳叔叔講過的一個故事﹕一班人去露營，早上起來，發現火柴因放在營外，濕了，不能用，不遠處另一班人也起來了，過去借回來，就可弄早餐，雖是兩班人，其實不分藍與綠。

「那是什麽意思，老爸？」

「那就是說，人能夠不用選一個政府出來管理自己就最好。」

（五）
西藏風雲，奇怪，孩子沒什麽興趣。我就舊調重彈﹕人家跟你又不同人又不同種，你只是說自古以來就如何如何，左仁兄又說漢族沒有沙文主義，不會像帝國主義者侵佔他人土地，開玩笑。其實好簡單，要咁大個國家來做乜鬼？

（六）
孩子看我一路寫下來就提醒我﹕「老爸，Helen 姐姐叫你寫今次停課決定是否適當，你好像離題了。」

「不，沒有離題。我就想說，不要把放不放假看得那麽哭哭啼啼，不要等人說危險呀，你才覺得危險﹔人說不危險呀，你又以為不危險，跟著又抱怨。你看看周一嶽跟孫明揚不知傾了多久，大家都怕得要死，最後還是周一嶽夠義氣，出來承担。阿仔，很多專業決定是十分兒戲的。」


雄仔叔叔  2008.3.2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