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2月7日星期一

沒有陌生人

 (一)阿遠的說話

在快餐店坐下,我一眼就認得他是阿福。那副厚厚的唇是他的標記,臉上的老人斑和縐紋雖然把他說老了,但那份似笑非笑的戇直逃不過我的眼睛,最重要的是當他發現我看著他時,他沒有避開我的目光,還輕輕地掀了一下嘴角。於是,我走過去,對著他坐下來。

「阿福,我是阿遠呀,記得嗎?」
他沒作聲,但笑著點了點頭,有點興奮,右手的指頭不斷在桌上敲打。

「阿福,那麽多年了,以為你不會回來,你還踢足球嗎……」

阿福是我兒時鄰居,有空時一起玩。我們最喜歡踢足球,1963年我們還決定組織一支七人小型足球隊,他做隊長,我是第一個,也是當時唯一的隊員。組織球隊要有球,有球衣,我們就開始儲錢計劃,每人每天儲五仙,一個月後就可以買一個火車頭三號足球,再两個月,我們倆就各有一條絹做的球褲,球衣容後再說,要待收齊隊員才一起商量顏色和樣貌。就這樣,我們有了一個夢,而這個夢我用一本舊校薄逐日登記下來。

一切並不順利,阿福家貧,不是每天都可拿五仙出來,我心急但覺得只要堅持,終有一天我們這隊深福(深水涉福榮街)足球隊會成立,並揚威少足球壇。事實並非如此,過了三個多月,當我們儲到的錢只可以買半個火車頭三號足球,中國宣佈原子彈試爆成功,阿福的爸媽響應建設祖國的號召,把阿福送回大陸去了…

阿福真是阿福,沒多說話,只聽我講然後猛點著頭,指頭換了手掌在桌上拍得劈啪亂響,真奇怪,以前他不會這樣的,但時間或會改變一切呢。就在四周的顧客向我們投來不友善的眼光時,一名婦人怱怱走過來,一手拉起阿福就走,我叫著阿福阿福他沒理我,只聽到婦人在抱怨,「都叫你要不跟陌生人搭訕…」還掉頭還我一句,「福你個頭,他叫阿富!」


(二)醫生的筆記

阿遠今天又給我講最近遇到的「熟」人,這次是個「阿福」,已經是三個月來的弟十八個,他的家人怕他這樣認親認戚,一定會闖禍。我不太知道如何跟他們解釋。晚上我也遇到一個熟人,是真正的熟人,那個常在我去的酒吧出沒的講古佬,我跟他談起阿遠的事,他有這個說法:

 
(三)講古佬的說法

很多我們心目中的陌生人,其實是認識的,最低限度是遇過的,曾有一面之緣。我曾在銅鑼灣鬧市站上一個下午,細細打量四周行人,我可以肯定地說,最少有百份之四十被我留意過的人,曾經跟我有一面之緣,其中有10% 是認識的,不知在哪打過招呼的,再其中有六、七個人我可叫出他們的名字,雖然他們可能把我當作陌生人。如果我們能夠請一些陌生人跟我們講一些往事,我敢肯定,我們生命中也遇過類此的事情,或者,最低限度我們認識的人中,會遇過類此的事情,在這意義底下,我們怎算是陌生人呢?我們擁有共同的故事啊!對,阿富可能不是阿福,但這個又老又呆的阿富年少可能也有阿遠這樣的朋友,一起發過那樣的夢,然後一顆原子彈把共同的故事炸得零散了!


雄仔叔叔
2004.8.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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